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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能有的,只是那麼多。我連你一張照片都沒有,我不是你的情人。雖然我給你寫著極為纏綿的信。」

「我不是你的情人,雖然我們曾經那麼親密接近,互相瞭解身體。」

「這件事情,對你來說與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吧,對我來說是那麼重,對你來說,或許很輕吧。真奇怪同樣一件事,你和我共同的一件事情,在你生命裡與在我生命裡的位置和重量,可以是那麼的不同。」

「你沒想這麼多吧。事情過後只有我一個人,冬蠶一樣吐著細細的記憶,織成思念。....在回憶之中,已多次細轉,足可以纏斷我的氣息。」

「火車誤班了,我在等。」

「等待的意思是,時間過去,而我停留不動;要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而等待是我生命裡所能承受之最重了。」

「但我又不能說,我在等你。你和我從來沒有期約,但我和你之間,還沒有發生的、可能或不可能發生的,成了我生命之最重。之所以重,因為它總在未來。」

「....我所能有的,只是那麼多。我連你一張照片都沒有,我不是你的情人。雖然我給你寫著極為纏綿的信。」


1964年的王絳綠,一筆一筆地在薄脆的信琖上,給那遙遠的林游憂寫著信。現代人不寫信了,就寫,也沒有這種欲吞欲吐的、婉轉猶豫的纏綿。

絳綠這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來自石頭記裡的千世糾纏。

那石頭縫裡頭的絳珠仙草,為了還報一點一露的恩情,轉世成了黛玉,給石頭成仙又下凡惹塵的寶玉,獻上了一生一世的眼淚與飄渺脆弱的命息;在黃碧雲的文字裡生成了絳綠,比黛玉還要委屈,黛玉好歹有個癡寶玉手心捧著呵著,王絳綠遇到的卻是林游憂。游憂原本打算做足另個女子一世人的好老公,文革初起,林游憂被這些細如春蠶吐絲、密密圈繞的思念給打動了,冒著險從香港到上海去找王絳綠,絳綠卻再也不認得他,於是惱羞成怒的游憂寫了告密信,後來讓絳綠給活生生鬥殘勞改去了。

「將來我想起你,生命裡必然有一段無可彌補的空白。」

「但我還是心存感激。你曾經使我小小的世界裡變得可信可親....我生命裡其後的笑容,都有著你笑的影子;我所有的哀傷都有你,我的揚起都因為我曾經沉落;思念世上所有的缺失,你的不存在,最為長久。」

讀著這些文字,好像轉頭掉進了張愛玲的金鎖記,灰塵凝結在光裡,慢慢地隔開一個和現實平行的世界,有一個女子孤身淺笑,緩緩舉起瘦伶伶的臂撥了前額的髮,底下是一逕兒淺笑的鵝蛋臉,恍惚裡笑著笑著就這樣老去了....這人世間再不可能有七巧那種潑天翻地的、為了一場錯愛賠上一生的悲涼,但是像王絳綠這樣不斷給遠方寫信的癡情,在這個連Mail都快要被App取代的時光裡,怕真的是只有在書裡頭才看得見了。

「沉默空間有金蘋果落在銀網子裡,有鸛欲飛,有思念悠悠流轉,一個陌生女子給前生寫信。」

沒有前生,沒有來世,所有的故事都只有現在的這輩子,要嘛就寫到盡,不寫的不能留給來世說。

纏綿啊,忍不住重覆著用這兩個字。

這種古老的愛情,細細地似溪水流過,瑩瑩淨淨地沒那麼多心機挑逗,卻讓我覺得用「纏綿」來形容最適恰不過。

但是後來我一直想,絳綠不愛林游憂這個人的。她愛的是那種可以悠悠思念的憂傷,是那個可以去信細說心緒的遠方,根本沒想過要跟真實的游憂柴米油鹽,所以已經中年的游憂千里冒險來到她身邊時,也不是記憶中那夜令得她終身思念的男子,不是同一個。

很多愛情是這樣的,所以這本書的名字叫做《無愛紀》啊。

 

後記

黃碧雲成名多年,文字有張愛玲的氛圍和亦舒的淋漓,我竟然那麼晚才接觸她的作品,恨不得一口氣把其它著作通通抱回家埋頭讀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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