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的時候,悶了好幾天的你突然說,累了,想要過一個人的生活。

措手不及。屋外陽光燦爛得超過想像,我焦急著明天的重大提案,從落地窗吹進來的風有薄荷葉和鼠尾草的味道,我環顧已經空無一人的餐廳,吞下手上那一隻有點辣的烤蝦,靠上椅背,很俐落乾淨的話從我的嘴巴裡吐出來:「現在是怎樣?昨天睡前在那邊嘻笑打鬧,今天吃飯吃一半在提離婚嗎?會不會轉折太大?」

你不耐煩地說,這哪是轉折? 已經很久了。瞬間我怎麼想到櫻桃呢?

我不認得自己的聲音,有幾秒時間不知道是誰在用我的嘴巴說話。其實,這些年我真的也很累很累了,我很想在這麼漂亮的陽光空氣的圍繞下, 在我用心打造但如今陌生得幾個月也未曾踏足的漂亮餐廳裡, 像個甜蜜鬼般笑嘻嘻地說:「好啊, as your wish.」

可是我沒有,因為你先說了,你說你疲倦得什麼都沒有想,只想死掉,只想遠走高飛,一了百了。

你搶個屁啊? 明明是這幾年來我的台詞,我在心中千迴百繞的OS。

懦夫,我罵我自己。我確實想離開,所以我一直等待你的飛黃騰達,如果可以在你最意興風發的時候離開,彼此都會放手得比較容易。當你說累得想尋短,我是可以拍拍屁股瀟灑地說:「Be my guest, 我閃先。」這樣是不是? 你白癡嗎? 這種狀況我走得掉嗎?

我也累了。我也想過過你說的那種,想去哪就去哪、不必交待的生活,想約誰就約誰、不必顧忌的生活,你說你被責任兩字牽絆得太慘太緊太累,你他媽的誰不是!

從小孩出生那一天開始,就是活該了。

回到家裡,我依照潛意識做出一桌精彩的晚餐,每天一頓媽媽親手做的熱菜熱飯晚餐時光,是我對兒子唯一執著的承諾,再忙再累再疲倦,我都沒有放棄過,責任? 你跟我談責任?我要賺錢養自己,要分擔房貸,要分擔接送小孩,要包辦晚餐洗衣各式雜務,要支付家管員的薪資,要自己生出買菜錢,孩子生病我要找醫生,學校有問題我要找老師,你家族聚會我次次要到,你媽大事小事我得照顧,我的娘家,你倒是使出一招妖魔化,就推得乾乾淨淨幾年不必見面。

如果我也去過一個人的生活,開銷減一半、自由多一倍,我有逃避過嗎?我沒有跟你拿家用,沒有跟你支零用,不如我出去付房租找個室友怎麼樣?至少還不必幫室友洗內褲?家裡的事情有這樣在計算的嗎?我一直都用感恩的心來看你洗碗接送小孩安親才藝班費用種種付出,給你一萬分感謝,但是別忘了小孩從父姓,而且你是檯面上的一家之主,前幾年你還上班的時候,你父母去醫院都把我當車伕用隨叫隨到不管我是不是正在開會採訪寫稿中,我連你爸媽的身份證字號都會背,而你,從來不用負擔我娘家任何一件最小的事。

我呢?你到底照顧過我什麼啦?  生病我自己去看醫生,晚歸我自己搭接駁車,肚子餓了自己張羅,馬桶漏水我都自己修耶,現在連車子保養進廠都臭著臉叫我自己學,非要倚賴你不可的事,除了打小強你還可以舉得出另外三件嗎?

你苦著臉說:「妳應該找個更好的男人,我沒有未來了,這樣對妳不公平。」

我真的笑了真的笑了真的笑出來了,這是上個世紀用的老梗台詞,你從年輕到現在還用同一句,難怪分手以後的女朋友個個都不再理你。

你說責任實在綑得你太累太累,做了那麼多辛苦的付出,員工不感謝你、顧客不感謝你、老婆不感謝你....一切都好苦好苦好不值得,好想解除這些角色,一個人去放逐..............我差一點相信了。

 

但是啊,一邊洗菜的時候,我突然弄懂了。

你根本不想解除老闆這個角色,你口口聲聲都放不下這些好員工;你根本不會解除父親這個角色,兒子是你此生最深的至愛和用生命維護的一切;你也不在乎有沒有解除兒子這個角色,反正姐妹都替你孝順著;你‧只‧想‧解‧除‧丈夫‧這‧個‧角‧色‧

 

好。

我說,好。

 

那一肚子的話,不想說,也不必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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