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打開電視隨便轉到一部國片,前兩年紅極一時的話題電影,正好演到尾聲了,腦袋空空地看完了還懶得轉台,盯著片尾的工作人員字幕發呆。

緊接在第一個跳出來的美麗女主角之後,是你的名字。

我看了快四十分鐘的電影,裡頭有無數男主角的鏡頭,而我完完全全沒有認出來那是你,有好幾分鐘的時間,我不知所措地愣在電視機前面,也不過短短12年,曾經這麼熟悉的表情,原來已經這麼陌生了。

 

那幾個月是我這一生中工作最灑狗血的階段,每天忙到夜裡十一二點算是提早下班,你從來都沒有事先說好,一次也沒有,可是我總可以在深夜加班完拎著縐巴巴的西裝外套下樓後,在大樓門口,"剛好"遇見你。

你老是那個樣子,理所當然地抓走我的外套和電腦,似笑不笑地在我空下的手裡塞過來一個subway潛艇堡,裡頭起司還是柔軟溫熱的,根本沒時間吃晚餐的我餓到才不會在乎形象這種事,邊走邊吃,吃完剛好走到敦南誠品,你晃你的書、我翻我的功課,混到一兩點了,你再陪我沿著仁愛路四段慢慢走回家去。

家庭背景,讓你脫離不了影劇圈的工作,而剛從電視圈名人緋聞裡逃出來的我,不只一次斬釘截鐵地告訴你,我不要跟藝人交往。那是狗仔隊才初聞風聲要進到台灣的年代,「我不是藝人,我是演員。」你每次都用這句話堵我,這算是表白嗎?當時的我不懂。那個階段的我,強烈排斥跟任何會出現在報章媒體上的人有瓜葛,你也就老是那個要笑又不笑的樣子,我只好自嘲地認為,反正你不紅,深夜裡我們彼此都覺得是安全的。

我好清楚記得下大雨的那個夜裡,你為我撐著傘結果濕了自己,你說:「我不適合當藝人,但是我從小在片場長大,我也不知道上班族怎麼過日子的,拍片是我唯一知道的世界,我爸媽還是要逼我走這條路,沒有選擇。」當時我怎麼回答的? 我不記得了,只記得嗤之以鼻地說世界上有那麼多工作幹嘛非去當藝人不可,一邊撥拍著你肩膀上的雨水,突然你攬我進懷裡幾秒又放開,夜裡大概看不見我臉紅,你說:「沒事,怕妳被雨淋到,一路我就白撐傘了。」我記得你那個要笑不笑的表情,好像我在你眼裡比較像一隻不會照顧自己的寵物小狗。

我們最親近的時候,好像也不過就只是那一刻。

 

後來,那一天,一樣從誠品慢慢走回家的路上,你莫名其妙牽起我的手,直到我家樓下了還是一句話也沒說,道別的時候你用額頭碰了碰我的額頭,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真的在心裡覺得,這大概就是最後了。

 

後來的後來,我看見你的家人在對岸一度成了紅星,那一年我以贊助商代表人的名義受邀參加電影首映,貴賓席就他的正後方,我承認當時我好想俯身向前拍拍他的肩膀,問問你的消息....可是我擔心自己被誤當成幼稚的小粉絲看待,臉皮太薄了終究沒敢這麼做。

再後來,某一年的某一天我收到這一則簡訊:「我還是適合幕後,後悔只牽妳的手」,陌生的號碼沒有上文沒有下文,像當年你一開始根本沒有預告就出現在我公司樓下,也沒有落款就靜靜消失。

這則簡訊放在我的手機裡很多年,到不再有機會深夜逛誠品以後終於按下刪除,大約也不小心刪了那些記憶,那些將近100個深夜兩點鐘在仁愛路上慢慢走著聊著的夜晚。

 

然後這樣一個無眠的深夜,我竟然在電影裡看見你,竟然,認不出你。

你說過的那些夢想,那些與電影無關的事,最後都沒有實現吧? 你還是屈服在家族的壓力下,去當個不紅的半調子電影演員了,雖然掛的是男主角,但是這麼爛的演技怎麼會紅呢? 難怪這部電影當時炒作的話題裡,一個字都沒有提到你。

你為什麼放棄了你說的那些事呢? 你為什麼過著這麼容易放棄的人生呢? 就算真的擺脫不了家族的力量,怎麼就不是掛在導演的位置呢? 怎麼就不是掛在剪接的位置呢?

也許從來沒有愛情發生過,也許你只是把我當做一扇逃離的窗口,我也不會厚臉皮地說自己是你的紅顏知己,但是當我看完這部電影發現你的時候,那複雜的心緒過了好久才釐清,原來我在默默生氣。

不知道是氣你對自己那些夢想的放棄,還是比較氣沒有認出你。

餘生我們都不會再相見了,也不會再認得彼此了。即使在誠品我們倆老是窩在一起看書的那個轉角擦身而過,你也千萬不要認出我來,如同我認不出電影裡面變胖而且髮線往後退的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再突然遇見已經變成歐巴桑的我了。

前陣子在一本詩集裡讀到這麼一句: Ever never forever.

詩是沒有文法的,生命是沒有條理的,最後你身不由己地成了個電影明星,而我的回憶解了碼,想起越來越多你曾經說過的話,當時不明白的,現在終於都恍然大悟。

都是曾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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